四方海月居于其中,而我独自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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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逃亡的时候,我经常想起的一句话。地球那时候已经变得陌生。钢铁丛林的高楼坍塌,海啸山崩,剧烈的阳光透光浓浓的粉尘照射地面,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光晕,斑驳迷离,危险无处不在。
据不完全统计,人类数量大概锐减七成。政府部门集中大量仅存资源进行飞船开发,因为真正的末日--地球灾难的罪魁祸首,那颗朱红色的行星将在一个月后坠落地面。
到了夜间,天空出现了两个月光,它们各自盘踞着,一方是熟悉的皎洁月色,另一方是堪称地狱之景的赤红色深月。
我望着海面上随波浪起伏的碎光,拿起已经成为古董的耳机,兀自沉浸在德彪西的月光音符中。
是的,我无能为力,因为我就是统计数据的那个工作人员。
在航空航天局第一次发现这颗突然出现的行星消息时我便已经被告知做好工作准备,一方救援,另一方统计数据。
但当武装直升机真正将我运载到熟悉的城市中的时候,我头晕目眩,目所能及处是地狱一般的惨像。
照亮城市街景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远方,受到空中行星引力拉扯导致的地崩又让无数车子行人坠入其中,趁乱作恶的流浪汉,四处掏枪射击的精神病人以及那个坐在高楼顶上边缘的那个女孩。
那一个月里我彷佛是一尊雕像,吃力地动着,用电脑,摄像机以及各种工具完成了复杂的统计,在最后一天,我发了高烧,一个人逃离基地,躲进了一个荒废的孤岛。
独自仰望两个月亮。
我救下了一个小女孩,她的父母都死在了那场灾难中。我强行说服机组人员,勉强放下梯子搭救高楼边缘的她。
然后将她带到这里,她从未真正开口说过话,我们的交谈是通过手势来完成的。
这个孤岛位于地球另一侧,因此相对安全,但随着行星的靠近,想必最终我们都会孤独地死在这个岛上。
我们就在这个靠近海边的悬崖上搭建了一个木屋,每天晚上我讲完睡前故事等她安然入眠,然后独自一人走出去看海。
食物则是我带的简易罐头,有时候我会去打捞一些鱼类,或者采摘能食用的森林的野菜。饮水则用过滤器解决。
至少,能安然度过最后的时光。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拯救她。或许我是在逃避那段时间一直纠缠我的噩梦。在梦中,那些惨死的人群会永无止境地追逐我,直到噩梦醒来。
但她的存在让我感到一丝慰藉,至少,我有救过一个人。
尽管这是恬不知耻的想法,但我还是没能舍弃掉那个天真的自己。
距离碰撞时间还剩十五天,这一天,我收到了基地的回复。
他们请求我计算相邻的安全坐标系,以便让飞船安全逃离,延续人类最后的火种。
对了,他们造的飞船名为普罗米修斯。
再三思索后,我答应了他们。小女孩--我给她取名为星空。她还是不能说出话来,但那眼神明显比之前柔和了许多,看样子她已经慢慢开始从那段巨大的创伤中恢复。
我从小便被家长遗弃,作为抚养人的空间局负责人也早在三十年前去世。我从小便感到自己与他人与众不同,我似乎对人类没有真正的爱意。
那些内疚,也只是出于我对任务没能完成的遗憾,以及对生命易逝的某种悲叹。
但我为什么要救那个小女孩呢?
我将充足的食物安排好,以便她后续的存活,还给她示意了无数次饮水的过滤方法,告知她可活动的距离。
少女原本熟悉的双眸逐渐黯淡下去,她慢慢靠近我,原先是若即若离,最后扯住我的衣袖,低着头没说话。
我的心中又出现了某种愧疚,但与之前那种使命未成的遗憾不同,我似乎感到一种全新的情感。
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救赎,而是必须留下来的执着。
我无视这股感情,再次与她道别后,独自一人搭在海边的飞艇离开了孤岛。
我很快就解出了第一组空间通道坐标,他们破天荒允许我自由行动,于是我在第三天下午回到了那座孤岛。
看上去她生活的不错,见到我的到来她很开心地来迎接我。我们年龄造成的沟壑似乎已经消失无踪。
那天晚上星空缠着我帮她洗头发,柔顺的发丝看上去很用心地保养过。我望着眼前女孩有些稚嫩的脸,突然想起她数周前失去了一切,我究竟能给予她什么呢?
她在美人鱼的故事中进入安眠。
那天我坐在椅子上思索着她的事情,过去海边望月的习惯也被抛之脑后。
她似乎做着一个可怕的梦,那个梦境绝对不比我之前做的梦差,因为她翻来覆去,大汗淋漓,眉头紧皱,咬着嘴唇,似乎再过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但她始终没有失声痛哭,她紧紧攥着我的手臂,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我轻轻揉着她的头发,看到她表情松缓后,我不知不觉坐着睡着了。
次日我再次回到总部。飞船执行人告知我计划已经进入尾声。似乎是为了激励我,他告诉我飞船给我留了一个舱位。
我很高兴,至少自己终于能够从这个灾难星球的引力逃离出去。毕竟那赤红新月犹如一种死亡宣告,总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计算数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星空。
我走了她怎么办呢?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噩梦了,但那天在狭窄的总部沙发上,我再一次梦见被追逐的恐惧,只不过这次身后的是那个小女孩,这一次,我逃离,她并没有追上来。
她只是站在原地,那双澄澈的目光望着我,她的身后是即将降临的巨大赤红行星。我回头一瞥,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背影也与城市火海融为一体。
距离灾难还有一周,靠近行星的一侧已经毁灭大半,孤岛附近也经常出现海啸,所幸悬崖够高,那滔天巨浪始终无法蔓延上来。
我带了一只布娃娃回去,星空非常高兴,那天晚上缠着我讲了整整一晚上的故事。
东方鱼肚渐渐泛白,她终于陷入酣睡,只不过这次她一入睡便哭了出来。
我没有打扰她的情绪宣泄,因为她好像真的睡着了。
飞船开始试飞,我的数据模拟非常成功,总部已经发射飞船数据采集和物资火箭到空间站,此次发射后,再次进行的就是最终的飞船发射。届时飞船将在空间站进行第一次对接,将物资和数据收集后驶入浩瀚宇宙中。
头发斑白的负责人朝我笑笑,并示意我可以准备行李,不必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我勉强回以笑容。当天晚上,我望着海面上汹涌的波涛,天空中轰鸣的闪电和远方的飓风,手轻轻擦拭着加厚玻璃层,上面似乎映射了少女的脸。
一大早我便听到了整片陆地被海水吞噬的消息,我心里开始惶恐,无法自制的情绪蔓延,然后不顾一切地驾驶飞船返回孤岛。
任何人都无法理解我的执着,包括我自己。
云端数次放电差点让飞船的发动机爆炸,但数小时后我还是看见了原先小岛的地址。
此刻汪洋已经吞噬岛上陆地的大部分,飓风还没到这里来,我看见悬崖边裸露的部分陆地,以及那熟悉的木屋。
小女孩正一个人看着海面,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她似乎又变回了过去的那般幽闭。
她似乎知道了一切,但从未表现过让我不安的恐惧。
见到我后,她开心地朝我跑来。我的心中萌动出一种新的情感,我无法诠释它,但我知道我必须要让小女孩安全离开。
但很遗憾,飞船的引擎已经无法再承载两个人前往基地。我用卫星信号联系所长,向他传达我的决定。
我最后一次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第一次尝试用发夹梳理好,然后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因为我在前一天晚上得知,普罗米修斯根本不是创造希望。
它只是给每位乘客足以度过余生的美梦,在荒诞的宇宙空间中,继续自己曾生为人类的幸福生活。
我将一副录像带和沉睡的她送入飞船,这是我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一个美梦,足以度过余生,再无苦痛。
我望着连天的海啸,赤色的飓风,崩裂的地面,以及远方银白色皎洁的月亮。
四方海月居于其中,而我独自仰望星空。